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毁掉中国审美的,是“眯眯眼”吗?| 金城

金城 金城漫与画 2022-09-13


1月,电影《雄狮少年》就要上映粤语版了,但关于“眯眯眼”的争议和讨论,持续了半个月还没有停下。

从动画电影《雄狮少年》,到三只松鼠、奔驰的广告片,都被因为一双眼睛,被拎出来痛打一番,各方吵得不可开交。



有人无奈嘲讽:“建议把开眼角和割双眼皮纳入医保,小眼睛不配为中国人。”

另一波则继续激进开杠:“骂的不是小眼睛,而是故意上扬的眯眯眼。”
 
究竟,什么是“眯眯眼”?眯眯眼又到底为什么会惹怒广大网友?能毁掉中国审美的,是“眯眯眼”吗?

我也想借机聊聊。
 

《雄狮少年》为什么会被骂辱华“眯眯眼”?

主角阿娟和两个小伙伴阿猫、阿狗,眼睛小,眼距宽,且都是吊梢眼。尤其是阿猫,凸嘴,眼睛还小得夸张。



但其他的角色并非如此。

比如阿娟的师父师娘长相周正。



女主角呢,是丹凤眼,很漂亮。



但,把主角设置成“眯眯眼”,丑化中国人的声音还是随之而来了,就连导演的照片都被广大网友恶意p成了夸张的宽眼距吊梢眼。
 
抨击“眯眯眼”,大伙的论据如下:
1. 眯眯眼是西方对中国人的刻板印象,是“辱华”的表现;
2. 故意把主角设置成吊梢眯眯眼,是在迎合丑化中国人的“眯眯眼”审美。

的确,西方创作的“傅满洲”就是经典的侮辱性形象,如果有人故意对着亚裔人群,用手拉长眼角做出眯眯眼的姿势,那就是冒犯和种族歧视,这个毫无争议。

但与黑人摘棉花这种特定行为不同的是,吊梢眼、细长眼,本身是一种客观存在的长相。

没有人能说清楚,究竟多细多长多宽间距的眼睛,会触及到“辱华”的标准线。

如果有中国人天生就长成细长吊梢眼呢,涉及“辱华”了吗?

这样说来,天生吊梢眼,以调侃自己“丑”而出名的脱口秀演员徐志胜,岂不是要说声“生而为人我很抱歉”?


徐志胜

要讨论《雄狮少年》是否真的“辱华”,需要细看,这部动画究竟有没有故意强调和丑化眯眯眼这一特征。

可惜的是,在声势浩大的声讨中,大家只是拿着两张剧照进行抨击,完全忽视了这个故事本身的情境。

阿娟、阿猫、阿狗是谁?

阿娟弱,阿猫丑,阿狗胖。

他们都是留守儿童,是能力和外形都不被主流认可,走在小镇街头会被霸凌的“弱势丑男”,三个边缘人。


 
“丑男”成为了主角,但他们并不是丑角和恶角。

因为有足够的“底层”味道,所以他们后来的咸鱼翻身所做的梦想,才显得更加有反差感。
 
在电影的后半段,阿娟剪成了寸头,在钢筋水泥的施工地里迎着晨曦舞狮。

眼睛小,但神采十足

那一刻,我看到的不是丑,而是一双闪着奕奕神采的眼睛。

内心油然而生了一股对底层青年理想发光的敬意。

观众无法接受动画的主角是“眯眯眼”丑男,有一个原因,是近几年的中国动画,鲜少见到这样颜值不高、身形瘦弱、身份低微的主角。
 
从2015年的《大圣归来》开始,中国动画在开采中国古典IP上已经培养了观众一定的审美习惯。

这些非富即贵、非妖即神,出生便自带光环的主角们,也无疑都拥有着符合主流审美的脸蛋和身形。

《大圣归来》里,一身神力的齐天大圣孙悟空,在成功变身的那一刻,视觉形象跟美漫的肌肉型男非常相似。



《哪吒:魔童降世》里,陈塘关李靖之子哪吒,是个有着超大眼睛、画着烟熏妆,颇具现代气息的顽童。



《姜子牙》里,率领众神伐纣的姜子牙,也是浓眉大眼的帅哥脸,甚至有网友调侃“这是基努·李维斯主演的”。



《白蛇:缘起》《青蛇》里则更加夸张,美貌蛊惑人心的中国千年蛇妖,长着眼睛占据脸蛋三分之一的建模脸。

换个造型,可以串场到迪士尼的《冰雪奇缘》了。
 
《白蛇:缘起》2019

他们位高而帅气,强大且美丽,放到天上地下,都是不可忽视的绝对主角。

如果按照地域审美来划分的画,这些中国动画里的主角,其实都受到了日漫美漫等主流审美的影响,大眼睛、白皮肤、高鼻梁。

日漫里的少男少女,眼睛要大,不够大的,就拿副眼镜来搭配。

《四月是你的谎言》2014


《哆啦A梦》1979

受众广大的迪士尼也是一样。


《冰雪奇缘》 2013

中国动画绝对不缺西方主流审美认可的大眼睛,现在出现几双细小眼就要一棒子打死吗?
 
用西方审美来抨击不够西方的主角,这是不是另一种层面的审美霸凌?

细长和上扬的眼睛,真的丑吗?
 
在中国古典审美中,人们对于美人的描述通常是:
诗经》:螓首蛾眉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
《洛神赋》:丹唇外朗,皓齿内鲜,明眸善睐。
最受古人青睐的眼睛是“丹凤眼”,眼睛细,眼尾略微上翘,大而圆的眼睛反而显木讷。

在古代的仕女图,敦煌壁画里,出身富贵的女子们,都是温柔含蓄的柳叶眼、丹凤眼。

五代十国 周文矩《观舞仕女图》
唐 周昉《簪花仕女图》
明 唐寅《美人春思图》

偏爱细长的丹凤眼,不仅是因为温柔,还因为它最显神采。

比如,曹雪芹《红楼梦》里的女子,眉眼里尽显个性。

‍‍‍‍‍‍‍多愁善感、性子刚烈的林黛玉是“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,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”;


而聪明机敏、风风火火的王熙凤则是:“一双丹凤三角眼,两弯柳叶吊梢眉”


除此之外,眼尾上翘的丹凤眼,也往往是相貌堂堂、威风凛凛的男性特征。

例如关羽,就是丹凤眼的男性代表。

浓密上扬的眉毛,加上一双神韵十足的细长丹凤眼,不怒自威。


神态各异的兵马俑,多的是吊梢眼、丹凤眼,也显得炯炯有神。


中国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在上个世纪制作的经典动画,也把这一独特的审美很好地传承了下来。

这是《大闹天宫》里的七仙女、哪吒:



这是《哪吒闹海》里一身正气的李靖:



这是《天书奇谭》里妖媚的狐狸精:



这是《牧笛》里穿着短裤短褂吹竹笛的少年:



不管神仙、妖精,还是普通人,单眼皮,吊梢眼,丹凤眼,狭长的小眼睛,随处可见。
 
和当代日漫美漫凸显五官不同的是,东方古典绘画艺术,更加注重“神韵”。
 
同样相似的审美,还可以参考日本浮世绘。

江户时代的日本女子,往往身着纹饰华美的和服,眉眼细长,嘴唇小巧,脸颊丰满圆润,尽显富态。


喜多川歌麿 《当时三美人》

当代,以擅长画浮世绘风格女性著称的日本艺术家鹤田一郎,把东方女性的高贵、冷艳、神秘、性感,也都刻进了那双魅惑的细长眼睛里。

鹤田一郎作品


东方的细小眼丑吗?当然不是,欣赏狭长小眼,是我们的传统审美。

说到底,西方对亚洲人“眯眯眼”的刻板印象,是一种居高临下甚至不怀好意的文化误读。

而我们自己,不该为此而道歉。 

如果把西方的偏见当成唯一的标准,他们这次嘲笑“眯眯眼”,我们的作品就要千方百计地避开吊梢眼。

那他们下次嘲笑塌鼻梁,我们又要怎么面对自己呢?

即便看完这些,还会有人抓住“眼间距”和“眼睛斜率”来抨击:

丹凤眼不等于动画里夸张的吊梢眼,现实中哪里有人长这样?
 
但也请别忘了,在讨论这些动画电影人物眼睛的时候,都别忘了一个前提,那就是“动画”

没有人的眼睛长得像阿娟和阿猫,但同样的,也没有人眼睛长得像白素贞和哪吒。

在漫画与动画的世界,从来不会有单一规整,完全复刻现实的审美。

上美厂制作的七仙女是狭长眼,但葫芦娃们一个个都是眨巴着大眼睛长睫毛的萌娃娃。


《葫芦兄弟》1986

动画之所以为动画,是因为能够突破现实。

创作者们为了呈现笔下角色的特质,对人物的脸蛋和造型可以有超越现实的呈现。
 
大到占据脸一半面积的眼,小到只有一条缝的眼;

尖到堪比冰锥的下巴,方到宛如一块砖的腮帮子。

都可以出现在动画中。

《葫芦兄弟》1986

《大护法》2017

正是这些神态各异、风格多元的动漫人物,才完善了中国动画的宇宙。
 
古代,人们形容女子的美是环肥燕瘦,鼓励健康多元的美。

现在,我们的女孩子们也在追求穿衣自由、身材自由。

那么,放到动画,我们同样也不该忘记“多元化”。
 
审美的定义,应该来源于自己,而非他人的审视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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